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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节 (第2/2页)
黑色的水, 街道两侧堆积着泥泞冰渣, 积雪的落白被狭窄房檐切割吞吃,最后更显得逼狭局促。 姜忘换好衣服下楼时,季母正倚着雕花旋柱看雪。 乡下老房子都是木质建筑, 翘脚飞檐上立着轮廓模糊的小兽,斗拱年久失修, 靠几根长钉子又楔深了些。 陈丹红年纪大了, 也穿不惯轻薄的羽绒服,只有被沉甸甸的棉衣压着才感觉暖和。 后厨不休不止地飘着炊烟, 女儿繁忙之际到院前透口气, 和母亲一块望着山的远方。 “糯米圆子都蒸上了。” 陈丹红昂了一声, 把手揣进棉袖里,放松没一会儿又忧心忡忡起来。 “腊月二十九三十下雪都好, 大年初一就别下雪了。” 她像是在嘱咐老天爷,对着无人的冷风絮叨道。 “初一下雪, 不吉利,别下。” 季长夏在城市待了太久,早不记得那些农谚,漠然地看了会儿雪,又惦念起孩子会不会贪玩冻着手,返回屋子里打电话去了。 姜忘站在楼梯上目睹全程。 大雪一落, 这两个女人才像终于从既定角色里挣脱出来短短一瞬。 他一时间有些困惑。 是不是每个人都得经历这么几回,甚至几十年里挣脱来昏睡去,反反复复不断地自我磋磨。 季临秋一大早就和父亲出去串门了。 他性子离群喜静,纯粹是听了姜忘来舟乡第一日时说得那句话,还债般问了个次序去一家家摆访。 明日才是除夕,但这种串门纯粹是属于体现小辈的孝顺恭敬,哪天去区别不大。 季国慎早上在修剪院子里的梅花枝,听他问起这事时人都愣住了,像是领错儿子回家。 季临秋以为他没听清楚。 “您大概说下,我按照规矩该先去看谁,该鞠躬还是磕头,我一家家走个过程。” 总之回来也是为了照顾乡里的父母,他对行礼那套很淡漠,磕了也不觉得折辱。 季国慎不知道儿子怎么突然就想通了,一根犟骨头以前拧都拧不回来,强掰会断个粉碎,还得好生伺候着。 他讪讪道:“你回来已经很好了,不用特意去拜年。” 又像感觉心意表达的不够,特意叫上陈丹红,一齐道:“明年啊也不用非要回来,省得人家天天拉你喝酒,扰得你不自在。” “没事,我们两跟你妹妹过年也挺好的,”季母也讪笑道:“偶尔记得回来看看我们就行。” 季临秋突然肯回来过年了,他们两盼望许久的愿望骤然得到满足,以至于两个老人都跟小孩一样,表现得甚至有几分顺从,好讨他开心。 季临秋看见他们这样的神色,突然想起自己教的那些小孩子,有些不自在地快速应了一声,解释道自己只是出去散步顺路看看老人们。 陈丹红求之不得,露出得到解脱的表情:“他爸,你快带他去转转,二爹他们念那么久了,老早叨念着想孩子?!” 季父把季临秋带出家门,见他心平气和地跟在自己身后,还有点不可思议。 “走啊。”季临秋伸手搭了一把:“您扶着我,小心路滑。” 几家长辈碰到小辈上门问好都显得讶异惊喜,婆婆婶婶笑得嘴都合不拢,连连往季临秋怀里塞糕饼红包,还把他当十几岁的小孩。 “以前村里就你读书最用功,现在我孙子读小学了,我们也天天跟他说,跟你临秋哥哥学,你临秋哥都上北京读大学了!” 季国慎带着儿子再去见兄弟亲戚,终于证明自己有个靠谱孝顺的儿子,像是肩上几把枷锁应声脱落一样松快,笑容精神不少。 季临秋一上午陪他拜访了七八户人家,每家都觉得眼熟又陌生,往往等着季父吩咐着叫什么,然后大姑爹二姑奶奶的一路喊过去。 至于姑奶奶到底是姑姑还是奶奶,到最后都没头绪。 谁见了他都眉开眼笑,免不了要说句‘你小时候我抱过你好几次’、‘你小时候跟我去河里捉过鱼,还记不记得?’。 当然不记得。 季临秋一路笑着答话,看到那些苍老面容时根本没有对应的记忆画面。 他礼貌推辞所有红包,但很被动地收了好几卷红糖酥饼,跟在父亲身后走走停停,坐一坐又去往下一家,有些动容。 为什么这些陌生人,血缘要隔好几弯的老人们,要把与他儿时的记忆一直留着? 也许是在深山里停滞太久了。 小辈一代一代的长大离开,他们仍然在井边田垄外过着日子,互相拉扯又相互限制,最后守着陈旧记忆独自老去。 季临秋忽然又找不到自己的情绪了。 他知道自己离这些长辈亲戚很远,今日也只是短暂一点头,笑着说声新年好。 日后自己回到虹城又或者裕汉,姑婆叔伯的面容也会在回忆里快速褪色。 他只是好像突然开始懂他们。 女性亲属们看到季临秋大多又怜又爱,老太太们会用皱纹纵横的手轻轻碰他的脸颊,像是不敢相信当年的小婴儿如今都这么大了。 但男性亲属们总要发表几番意见,不吝于给所有人当爹,以及反复当爹。